第六章
多年以后，当回忆起第一次去往东方市的旅途，爱德只会记得几段印象：毛毯外寒冷刺骨的空气，阿尔蜷着靠在自己背上的柔软触感，自己最好的那套西装被浆洗至硬朗。温莉细声打着哈欠，电激动得吠叫，莉莎小姐赤裸的双手，她蹬着靴子，踏上了卡车的脚踏板，棉花糖似的雾气在她唇边飘飞。他们被叫醒，穿好衣服，一起坐进了穆勒先生冰冷的卡车驾驶室里，他们慢慢开进了西方的暗影中，被晓光追逐着。温莉坐在中间，然后是爱德，阿尔，最旁侧是莉莎小姐，道路将他们颠得分分合合。
当卡车停在萨特家门口时，他们还没有完全醒来，爱德呆呆地看着萨特先生向莉莎小姐伸出手扶她下车，她的另一只手扶着头上的宽檐帽。穆勒先生在卡车另一侧抱下温莉。爱德是最后一个，他跌跌撞撞地下车，阿尔的手还抓着他的外套一角。
萨特太太为他们准备好了苹果汁——一口苹果汁下肚，爱德感觉暖和了起来。有蛋、有加了肉汁的火腿，还有美味的小土豆面包：他们一直吃到感到腻味，然后又吃了些，侧耳听着火车开来的汽笛声。火车进站时，莉莎小姐让他们站在月台上，他们站在一起取暖。
一条笨重的黑龙，扭着绿色尾巴穿过自己吐出的烟雾：引擎咔嚓咔嚓响着，然后伴随噼啪一声响，引擎停了下来，火车随之发出声疲惫的呻吟。莉莎小姐轻轻摇摇头，牵住了他们。每节车厢尾部的车门猛地打开，身着灰色制服、弯着腰的老人走出火车，几乎同步地看了看时间，然后摊开了收在每节出口下的阶梯。
“让别人先下吧。”莉莎小姐说。
他们并没有等很久——这么早的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乘客，而且里森堡是终点站。他们聚精会神地静静看着满脸煤灰的火车工人路过，肩上搭着巨大的扳手。他们的上司，崔顿先生，停了一会，向莉莎小姐抬了抬鸭舌帽的帽檐。
“小心空隙，孩子们。”他笑着说，声音在早晨的安静中显得响亮低沉。他穿过了火车尾部，哼着自己的小曲。
“他们要调换引擎，”温莉说，扬起脸颊，“他们会把它转过来，这样的话火车后面就是前面了。”
爱德皱眉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？”他质问道。
“因为我见过呀，傻瓜。”
“让我们别用这种方式开始行程。”莉莎小姐温和地打断道。她站到了他们两人之间，不过那是在爱德看见温莉朝自己吐舌之后了。
他们继续沉默着，不过此时不是因为全神贯注，而是因为心烦意乱，盯着工人断开了引擎和车厢的连接——那个钢钉比爱德的腿都要粗。引擎猛然向前开动，开上了月台后一个深坑上横着的窄窄的钢桥，停住了。
“都让出路来！”崔顿先生大喊，一阵隆隆声撕裂了早晨的空气。引擎以长长的弧线轨道顺着坑的边缘开远了：坑是一个正圆，深八到十英尺，影子掩盖着机械的叮当声。
爱德向下靠去，目不转睛地等着轨道中断，与那条与车厢平行的弧形轨道相接。
“你应该向后靠一点。”莉莎小姐喊着，爱德转过身。他意识到他们间的距离时，很是吃惊——他们之间相隔了超过四米，温莉和阿尔静静看着，依然睡眼朦胧。他不记得自己移动过，可他此时却站在月台边缘，与他们相隔。
莉莎小姐微微笑着，暂时不愿开口训人，她向爱德伸出手。阿尔抓着她的另一只手，别扭地在坚硬的靴子里挪着脚。温莉在阿尔身旁皱着眉，两只细瘦的手臂提着装午餐的篮子。她装钱的小提包放在莉莎小姐的手提包里，尺寸正好，尽管爱德今早看见她往裙子领口里塞了张五百的纸钞。
爱德叹了口气，穿过月台，牵住了莉莎小姐的手。
车厢空荡荡的，引擎也开到了指定位置，其中一个灰制服的人朝他们走来。他的头发和八字胡跟他的手套一样雪白，他大大的笑脸让眼睛眯了起来。
“四张票，我们就让第五个免费乘车啦！”他笑了声，冲莉莎小姐抬了抬帽檐。他从她手上接过火车票，将每张票整齐地撕成两半，又把车票像派对上的小礼物一样分发给他们。
“把票收好，小家伙，”他说，“每个站点我都会到车厢里要求看车票，当然啰，为了安全起见。”
他弯腰提起莉莎小姐脚边的旅行袋时，袖子缩到了手腕处，露出了金属反光。温莉抢着开口。
“那是T67轻型服务款，”她说道，男人颤抖了一下，“他们今年在产品目录里推出了T75规格，现在这个能是紫铜或黄铜制了！”
“喔，这个老东西啊，”男人吐了口气，低着头，帮助莉莎小姐上车，“对我来说就是一块铁而已，还能用。”
温莉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，但爱德用手肘推了推她，注意到了莉莎小姐一瞬间因为尴尬皱了皱眉，男人则飞快地下到了月台上。一个顶着夸张盘发的年长女人将他们领到车厢中间的位置上。莉莎小姐坐在窗边，于是他们抢着要坐在她身边。最终是阿尔赢了，爱德和温莉坐在对面的座位上，闷闷不乐。
“温莉，”莉莎小姐轻轻说，阿尔此时已经有了睡意，车厢门也一扇接一扇地合上，“我知道机械铠是你每天都见的东西，但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，可能……”
她咬咬唇，别开视线。温莉把装食物的篮子放在了长椅上，爱德看见她的手在膝上交叉捻弄着。
“我不是有意——”
“你没有做错什么，”莉莎小姐飞快地说，“只是有时候，人们对拥有机械铠这件事感觉不适。他们有机械铠的原因，或是他们的经历……这些通常不是美好的回忆，所以有人在被——被提醒起这件事时，反应不好。”
她最后对他们笑了笑，但是笑容里还有些别的，而且笑容很快就消逝了。温莉埋首点点头，爱德甚至感觉有些良心不安。他们都避而不看彼此。
行程漫长，催人入睡且安静。有两次，他们开上了另一条轨道，给两端开来的军方火车让路。灰制服的男人每隔半小时喊出每个站点的名称。临近午时，莉莎小姐叫醒他们，让温莉分发午餐。
萨特太太给他们带了三明治和苏打饼干，每个人还有一个苹果。他们小心翼翼地吃着，每吃一口都扫干净掉下的面包屑。在莉莎小姐的许可下，他们冲到车厢尾部，温莉像他们展示（略有点太得意了，爱德觉得）怎样转动龙头，拿锡杯装水。他们每人喝了一杯，洗了手，然后在杯子里装满水，为莉莎小姐带去，莉莎小姐喝了水，道过谢，再用水润湿了手帕一角，轻轻为他们拭了脸颊和唇角。
空荡荡的篮子让他们坐立不安——太阳升起来了，田园风光向后退去，他们挤在窗前，呼吸在窗上结成雾气，然后怪罪彼此模糊了窗外景致。莉莎小姐打了会盹，但是在仓库开始出现时醒了过来。
城市在他们周围以不规律的高度升起，火车也慢了下来。他们已经准备好了，在踩响刹车，售票员喊出站名后，就想跳下车，跑进城里，但是莉莎小姐让他们等着——等车厢里其他人先下车。
爱德提着旅行袋，温莉提着空篮子，阿尔牵着莉莎小姐的手，他们靠得紧紧的，走上了人影绰绰的月台。
再一次地，爱德只记得一些印象：染上煤灰的墙、被鞋碾过的纸片、一股浓烈的洋葱和烤肉的味道，还有四周传来的声音和身体的挤压。没人看他们一眼，或为他们让路。不过莉莎小姐看上去认得路，于是爱德专心盯着她的深紫色帽子模糊的影子和旅行大衣。
他们跌跌撞撞走出了宽大的车站大门，走进了广场：东方市在等着他们。
To Be Continued.
==============
有错请帮我捉虫哟~
换车头那两段 真的看得我一头雾水
就差画个示意图理解了……
预告一下，下一章是间章，全程罗伊和莉莎都会登场~
差点忘记本文cp是R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