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
猝然,这回轮到莉莎小姐生病了。有天早晨,在信件被寄回后不久,她根本没起床。爱德敲了敲她紧闭的房门,可她没回应——他烤了面包片当早餐,做了冷三明治作午餐带去学校。
“莉莎小姐?”他喊着,“我们去上学啦!”
没有回应。他把耳朵贴到门上细听,然后冲阿尔耸耸肩。他们穿得暖暖和和——爱德确认阿尔有记得系围巾——然后锁上了前门。
有不少事要告诉温莉,于是他们在路上慢慢走着。
“莉莎小姐真可怜,”温莉叹了口气,“你们觉得是不是她的情郎出了什么事?”
“我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,”阿尔说,“是个少校。这个等级很高吗?可能他忙吧,手下管了不少人。”
“又不是他没回信,”爱德答,“萨特先生的说法像是在说,她的信压根没送到他手上。”
上课期间,爱德感觉比往常更难集中,心思和目光都滞留在窗外。他们今晚本该去温莉家,但爱德有些不安。他觉得大概是因为想到今晚不能做研究,但在回家路上,他落在后面,靴底碾着结霜的树叶,而阿尔和温莉跑着跳着走在前面,欢声笑着。
他们到家时,房子里黑漆漆的——还有一个小时太阳就要落山,但是屋内没点灯,烟囱里也没炊烟。温莉发现门下钉着张便条。
“她让你们坐马车过来,她在你们家。”
他们牵出马,带着它走了一小圈——温莉想展示一下近来马儿对她生出的信任,但爱德满心想着他们自己的房子和莉莎小姐,还有为他所不知、大概正发生着的事。
阿尔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,于是一路都很安静。
“我确定一切都好着。”温莉安慰道,可有辆闪亮的大轿车停在房子和冻在晾衣绳上的衣服旁。没等马停下,爱德下了车,一个趔趄,膝盖摔在石子地上,听见阿尔紧跟自己爬下了车。
他们一起跑到门边,门正巧打开,门口站着奶奶和一个神情严肃的男人,一手拿着帽子和黑色皮革袋,伸出另一只手准备与奶奶握手。
“她这种情况,我没有能开的药,只能建议让病人好好休息。我不知道你们住这块儿的都是些怎样的人,但是社会保障金之所以存在是他娘有个原因的。”
“谢谢您,医生。”奶奶说,一面与他握手。她的镜片反射着油灯的光,“那样的话,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了一趟。”
医生挣开手,摆着副臭脸甩甩手,扣上帽子,大步流星地走向车旁。
“放下包,去把衣服收了。”奶奶对爱德和阿尔说,“然后帮温莉把马牵到马棚里。等你们弄完进屋了晚餐就好了,之后我再看一下你那膝盖。”
他们一瘸一拐地进了屋,把包扔到楼梯上。爱德只来得及快速扫一眼客厅,奶奶便把洗衣筐塞到他们手里,把他们请出了房外。莉莎小姐在扶手椅里睡觉,被毛毯紧紧裹着,双脚搭在矮桌上。即便隔着距离,爱德依然感觉火焰的热度刺痛了自己干裂的双手。
“去吧,弄完了你们就能进来。”奶奶轻轻推了他一下。
他们跳起来,拽下冻得硬如铁皮的衣服时,险些把晾衣绳也一并扯下来。两人要合力才能勉强抬起装得满满的洗衣筐,他们绕去后门,看见温莉费力地在马背上盖上毛毯。风吹得爱德的眼睛泛起泪光,他用井泵取水时已泪水涟涟。他们装满一桶水,找到了一袋饲料,然后把马关进了马棚,棚的一侧横着马车,为它挡风。
待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厨房,房间里温暖的空气使他们感觉有些许刺痛。他们挤在门边,拔下硬邦邦的靴子,把冻住的围巾挂在挂钩上。烤箱底部散发着樱桃红的光亮,他们争先恐后地跑过去,冲烤箱伸出手。
奶奶走进厨房,一支未燃的烟斗夹在齿间。
“是烤肉,”她说,“让路,我给你们盛一点。”
“莉莎小姐没事吧?”
“她没事,”奶奶哼了声,把他们赶到椅子上,“很固执,不过她能挺过来。孩子就另当别论了。”
“什么孩子?”阿尔问,奶奶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笑出了声,盛了三盘分量可观的食物。
“她怀孕了。还是说,你们几个呆子以为是我们的什么山珍海味让她长胖了吗?”
温莉惊异地轻叹。
“真的?”她尖声问,“莉莎小姐要生小宝宝了吗?”
“迟早的事吧,”奶奶答,跳上了桌子一头莉莎小姐的座位,“我们今晚得留在这,温莉。电只能和自己作伴儿了。”
于是不论如何,研究时间还是牺牲掉了——温莉总问太多问题,而阿尔会想去玩。爱德把盘里各类蔬菜捣在一起,皱着眉。
“别担心莉莎小姐,”奶奶说,“她过几天就能下地了。不过——”
习惯使然,她在桌子边缘敲了敲空荡荡的烟斗。
“你俩得开始多给她帮把手。宝宝长得越大,莉莎小姐走动起来就越困难。寒冷的天气也只是雪上加霜。你俩已经这么大了,能收拾自己的乱摊子了。”
“好的,奶奶。”爱德和阿尔沉闷地答。吃完饭后,奶奶看着他们刷洗盘子、擦干,再把干净餐具收拾好。温莉也帮了忙,他们扫了地,把滴着水的抹布挂在水池边晾干。明天不上课,所以他们只需要在水池前洗脸洗手,奶奶就允许他们到客厅里来。
“现在小声点,让她好好睡会。”奶奶说。
“我醒着,”莉莎小姐说,眼睛慢慢睁开,“我没事。就是有了点爱德前阵得的那个病。”
“对不起,”爱德轻声说,“我不是有意传染给你的。”
“不是你的错,爱德,”莉莎小姐微笑,奶奶坐在了沙发上,“这种事总会发生。”
“过来,”奶奶说,“让我看看那膝盖。”
爱德爬上沙发,在她身旁坐下,阿尔和温莉则围着莉莎小姐。
“里面真的有个小宝宝吗?”阿尔盯着她的腰问,现在,她的肚子被交叉的双手和层层毯子盖着。
“是的,”莉莎小姐轻声笑着,“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。毕竟你们那么用功地读那些解剖学的书——”
“可恶,爱德,别动!”奶奶训道。
“你搞得伤口更疼了。”爱德嘟哝着,靠在沙发扶手上。他的心跳在喉咙里一下下敲着,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——是因为莉莎小姐说“书”时的语气吧,大概,但她不可能知道的。她肯定猜也猜不到。
“我们能听收音机吗?”阿尔问道,对此毫无意识。
“好啊,挺好的。”
他们正好赶上了一部剧的结尾:关于海盗、海军和风暴的故事。讲话人尝试发出电闪雷鸣、滔天海浪的声音,可爱德觉得听起来都像是收音机的杂音。
“大海是什么样的啊?”阿尔问。
“很大。”奶奶回。
“中央时间八点四十五分。晚上好,亚美斯特里斯,”收音机插进话来,“这里是中央无线,我是维特.科布【1】,为您带来全国最新资讯!本节目由我们中央市的仕利兹剃须刀赞助播出。您的脸,值得最好的选择!”
“行了,弄好了,”奶奶绑好绷带,叹了口气,“我觉得你们该去睡觉了。”
“哎?可是——”
“我觉得你们最好听奶奶的话,”莉莎小姐微微笑着说,“晚安,小伙子们。晚安,温莉。”
“晚安,奶奶,”他们异口同声地叹息着,“晚安,莉莎小姐。”
在楼梯顶层,温莉抓住爱德的手,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然后她指指楼下,他们蹲在一块。阿尔反对地哼了几声——他向来不是那种不守规矩的类型,但最后还是跟他们靠在了一起。
起初,爱德只能听见温莉的呼吸声和收音机的杂音,他闭上眼后,隐约能在播音员的声音里听见奶奶的说话声。
“我真希望你能早点提这事儿。”奶奶轻声说,话毕,织针咔哒地敲出一声响。
“对不起。我不想引人议论。”
“没什么议论的。我不知道你们西部人是怎么过活的,可在这儿,我们相互照应。”
“即便有丑闻?”莉莎小姐问,语气有点尖锐。
“很抱歉我叫了他过来,”奶奶说,“真想不通为什么军队没把他带去。大概在东方市,阻碍医院办事、胆小怕事的老男人是种稀缺资源吧。尤里和萨拉——他们从不在乎病人有什么经历。他们会帮助那个人。”
“我们想要结婚,”莉莎小姐说,播音员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她,“可我们没有时间。也没有钱。他很突然地被召去了——拿到证书还不到一年。”
“法律的认定才不重要,”奶奶说,“如果你们心里认为自己结婚了,那你们就算结婚了。”
“我觉得退伍军人理事会不会接受这个作为领遗孀抚恤金的证据。”
“哎,别这样说。除非你收到了那封信,否则他就还活着。只是联系不上。”
突然地,爱德意识到了温莉握住自己手的力度。他转头看去——她也闭着眼睛,身体稍稍前倾,因为听得聚精会神皱着眉。
“社会保障金倒是个不错的主意,”奶奶小心翼翼地继续说,“可以跑一趟。”
“带孩子们一起去?”
“给他们找点事干,”奶奶哼了声,织针咔哒咔哒响着,“在睡觉时间偷听别人讲话以外的其他事。”
温莉悄声惊叫,松开爱德的手,他们一齐连滚带爬进了卧室,盖上毛毯,等着奶奶上楼。
但是她没有上来。显然,一声威胁已足矣。
To Be Continue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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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译注释:
【1】维特.科布:原文是Vet Kaube,Vet一般作兽医(veterinarian)或老兵(veteran)的简称,但是不能用作称谓,所以虽然查了一圈发现Vet并不是人名,在这里还是把它作人名看待了。
祝各位情人节快乐!这回我赶上了
虽然内容一点也不狗粮跟情人节基本没什么关系
身为单身狗的本人居然今天在勤奋地填坑,真是把自己感动得哭天抢地,我真棒(X